岁在旃蒙，律中夷则，金飇既肃，玉露初零。有客隐几而坐，神驰太素，俯仰今古，忽睹窗隙尘飞，映斜晖而灿若碎金；因叹曰：“渺渺游尘，未始非曜灵之使也；皦皦阳华，亦托寸埃而后见。乃知光不自彰，凭尘而章；尘不自显，得光乃显。光与尘，相与优游于六合之内，其犹道之与时人乎！”遂作《与光同尘赋》。其辞曰：
若夫太始未辟，溟涬濛鸿，一炁内寂，万景沉空。忽有奇响自无而生，幽光自暗而通；似紫霆裂夜，爁焱冲融。遂使鸿洞剖，清浊分，上下设位，天地成文。于是太阳晨晬，阳明下布，烂昭昭于穹窿，散漫漫于壤素。飞廉弭节以先驱，丰隆挥鞭而夹辅；羲和叱驭以中天，望舒继轨而西度。光之所被，尘亦与俱；尘之所之，光亦同驱。
尔乃尘之为物也，纤微若无，轻眇若虚；方生方死，倏聚倏散。或起绣闺之香缕，或翻战垒之血腥；或随鹤驾而游玄圃，或逐马足而堕黄垆。一瞬百里，再瞬江湖；入犀棂而凝翠，映鲛绡而缀珠。其为状也，缦缦如雾，莹莹如露；其为响也，漠漠如丝，萧萧如诉。当其因风飘飏，乘光遨游，则五色互映，十华竞流；似鲛人织绡，冰丝万缕，天孙弄杼，云锦千疋。乃有歌曰：“烟中之质兮匪我质，日下之形兮匪我形；得光而炳兮失光冥，乘化往来兮无留停。”
至若光之为体也，无门无房，不翼而翔；不根而茂，不器而璋。出自东井，照于南荣；被于北户，焕于西廊。其舒也，若芙蓉之破晓；其卷也，若虹蜺之收潢。浴咸池而弥洁，拂若木而无伤；经九垓而不竭，历万劫而常昌。于是混玄黄，一苍昊；等荣辱，齐小大。入蚁穴而不窄，覆鹏溟而不耗；在圣不增，在凡不减。乃有答歌曰：“澹兮若无，渊兮若虚；不睹其朕，不究其初。与物同波，与化同驱；匪疾匪徐，惟道是枢。”
若乃日出旸谷，万尘咸兴；如锦之铺，如绣之萦。楼台得之为金阙，草木得之为瑶琼；鳞羽得之为珠树，鳞鬣得之为瑶鲸。至于云沉漏尽，月落参横，光销尘敛，万象冥冥；似遗珠于溟渤，似罢舞于瑶京。然光辉虽隐，终非沦亡；尘形虽寂，终非消亡。方其潜鳞戢羽，蛰雷收声，则养晦以俟昼，韫玉而待明。一晦一明，道之常经；一敛一舒，天之大经。
观乎尘之生，生于无迹；光之照，照于不测。尘依光而璀璨，光凭尘而莫测；犹贤之与世，时乘时匿；圣之与凡，或见或匿。故老聃乘青牛而逝，仲尼泣麟凤而匿；子房托赤松以游，贾生吊湘累而恻。彼皆与光同尘，与时消息；舒则为霖雨，卷则归溟渤。岂若夸父逐影，疲死于邓林；精卫衔石，终沈于渤澥。惟知进不知退，斯为昧于天则。
嗟夫！尘之轻也，而泰山或因其重而莫胜；光之微也，而宇宙或因其大而莫能胜。是故达人观之，等巨细于一指；至人处之，混荣辱于同域。若夫乘道德之正，御六气之辨，以游无穷者，则尘不能滓，光不能眩。与光同尘，而非尘；与尘同光，而非光；不矜曜灵之赫赫，不弃浮埃之茫茫；不欣朱曦之昭昭，不悲夕曛之凉凉。故能出入造化，吐纳阴阳；前无始，后无终；上与造物者游，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。
乱曰：光兮尘兮，同出而异名；尘兮光兮，相守而相成。彼昭昭与冥冥，孰为刑？孰为形？吾将乘莽眇之鸟，以游乎尘垢之外；御泠然之风，以入乎窅冥之精。与光而同尘，与尘而同光；与道而同游，与化而同翔。忽乎吾行，杳乎吾藏；吾不知光之为尘，尘之为光；又孰知乎尘光之谁当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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